穿越到唐朝的画中过春天

点击数:2022-04-22 13:09:19

穿越到唐朝的画中过春天

旧时画作是我们了解古代的直观资料,我们不必再借助文字想象古人的生活。下文作者郑毅选取了三幅唐朝名画,从画中题字等元素细细解读画中之意。杨贵妃的姐姐——虢国夫人春天出游的情形是怎样的?贵族仕女也要劳动?山水画中又体现了唐人的何种意趣?赏析完三幅画,唐朝的人物、山河、春景都在眼前生动起来了。

本文摘选自《博物馆里的大唐之美》,经出版社授权推送。

壹·春天里的约会

《虢国夫人游春图》

穿越到唐朝的画中过春天

一幅画,画在纸上或者绢上,100 年过去、500 年过去、1000 年过去,画它的人早就不在了,收藏过、把玩过、惦记过它的人也早就不在了;可它还在,在博物馆的玻璃柜里,就那样躺着,舒舒展展、坦坦荡荡。

你以为是你在看它?不,是它在看你,看一代代过客匆匆地来了、走了,创造了历史,也融入了历史。

《虢国夫人游春图》就是这么一幅画。它太有名了,即便您认不出那第一个奇形怪状的字,但也一定见过它!在课本上,在画册上,在做成文创产品的包包上, 在某个竖着的景区的巨型广告牌上。

一队人马,青春洋溢,车骑雍容,光彩照人而来,风姿绰约而去。这就是唐朝,我们至今还看得见、摸得着、感受得到的大唐。

画名里那个难认的“虢”字,是个非常古老的字眼,商代甲骨文里就有。武王伐纣以后分封天下,把自己的两个叔叔,一个封在东虢,今天的河南荥阳一带;一个封在西虢,今天的陕西宝鸡一带。两个“虢”都不大,灭亡得也早,只在历史上留下个“假途灭虢、唇亡齿寒”的教训,供人记取。

叫“虢国夫人”,其实就是跟那俩小国借了个名字,别的八竿子打不着,不是真让她去荥阳或者宝鸡上班,而是重在后面“国夫人”三个字所体现的政治待遇上。

什么待遇呢?举三个例子您就知道厉害了。

第一,出入皇帝居住的内宫非常方便,大清早骑着马就进来了,不管皇上起床没起床。

第二,每年公家发的“脂粉之资”(相当于化妆费)有 1000 贯!

1000 贯是多少?根据当时大米的价格换算,大概相当于今天的 100 万元人民币。请注意,那年月可没什么微整形、玻尿酸之类的,这 100 万实打实就是涂脂抹粉的钱。

第三,豪宅。有多豪呢?站在长安城的最高处俯瞰,除了皇帝家,首都最好的地段、最阔的宅子一定是人家的。据记载,前朝的老宰相、曾经大唐政坛的一代风云人物韦嗣立去世,留下一所好宅院,被这虢国夫人相中。一天,老宰相的家人正在睡午觉,突然看到门口停了一乘豪华的步辇,一位身穿黄罗衫的贵妇人从上面走下来,从从容容地步入庭院,身边还围着几十个侍女丫鬟,有说有笑。仔细一瞅,认得,这不是虢国夫人吗?她怎么跑这儿来了?韦家人不敢怠慢,赶紧迎出来。只见这位俊俏的少妇左看看右看看,少许,轻启朱唇问道 :“这宅子……卖多少钱呐?”韦家人听了吓一大跳,赶紧回话 :“哎哟喂,夫人有所不知,这宅子乃是我家先人传下来的,从没想过卖呀。”结果话音未落,几百个工人潮水般地涌进来,拆墙的拆墙、掀瓦的掀瓦,已经开始结构改造了。

听到这儿,恐怕有人要问:这虢国夫人何方神圣?她凭什么?

说来很简单,她是当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杨贵妃的姐姐。而且跟妹妹一样国色天香,更兼有胜过妹妹的一股子风流狐媚劲儿。所以对于步入晚年、耽于享乐的唐玄宗李隆基来说,故事可想而知。

白居易那首《长恨歌》,怎么说来着?“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贵妃的大姐被封韩国夫人,三姐被封虢国夫人,八姐被封秦国夫人,再加上杨国忠那样的宰相兄弟,老杨家呼风唤雨,天底下就没有人家摆不平的事情。

所以说回到这幅画上,“虢国夫人游春”,您可以先闭上眼睛想象一下,那该是怎样一番热闹?怎样一番排场?怎样一番姹紫嫣红,天下之事不过尔尔;怎样一番浓墨重彩,世上繁华究竟何如?这幅画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画家真敢用色!桃红、嫩绿、深青、鹅黄、乌黑,这么多鲜亮的色彩毫不掩饰、扑面而来,一开始就给我造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而且,这还是在赭色的绢底已经对色彩有所消解的基础上,否则更不知是怎样一派花团锦簇了。

绢面比较长,画家的一个大功夫表现在布局上,怎么排布这九个人、八匹马,使节奏流动起来,不呆板。策略是什么?“前松后紧、前徐后急”,就像演奏交响乐,先是平静地引入,再逐渐推向高潮。

穿越到唐朝的画中过春天

第一段,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穿青色窄袖圆领衫的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一马当先。打扮当然是男装了,不过仔细看,马鞍和障泥可是红色的,还绣有一对儿鸳鸯。本人也生得眉清目秀,鬓角线条和乌纱下露出的美人尖,都暗示她的女子身份。女扮男装,是当时的贵族风尚,类似咱们今天,有人走英姿飒爽的中性路线。

穿越到唐朝的画中过春天

第二段,是错开行进的两骑。稍稍靠前的是位妙龄少女。乌黑的头发左右分开,垂下两个长长的发髻,一袭胭脂红的窄袖衫非常惹眼,再配上漂亮的马鞍和障泥,令人想起歌德的诗句 :“哪个少年不善钟情?哪个少女不善怀春?”

稍后一些的,色彩上恰成对比。一匹通体黝黑的大马,只在马的面部和四蹄处用白粉提亮,分外精神。骑在马背上的,应该也是一位男装出行的女官。

穿越到唐朝的画中过春天

经过这两段疏朗的构图做引导,整幅画的主体部分终于出现了。五匹马,六个人,簇拥在一块儿。前排并辔而行的两位贵妇,体态雍容,一般被认为是全画的中心。

两个人都梳着在咱们今天看来比较奇怪的发型,歪在一边垂下来,这叫“坠马髻”,汉朝的时候就有,据说是模拟美人坠马的一瞬间,发髻松垂的样子。

俩人骑的都是浅黄色的骏马,不过服装颜色刚好相反,一位青衣红裙,一位红衣青裙。姿态也有区别,近处这位双手扶着缰绳、目光平视;另一位则在马上侧身,望向后方,并且下意识地收紧马缰,拽得马头也跟着转过来。这些生动的细节,造成了构图的丰富性。

顺着她的目光,我们的眼睛自然也看向最后一排。最后居中这匹马,驼着两个人。年长的一手持缰,一手护着肥嘟嘟的小女孩儿,两旁各有侍从。许多人乍一看,还以为她就是虢国夫人呢。

其实不然,首先年龄偏大了,其次神情也拘谨,注意力全放在小女孩儿身上,应该是一位保姆。

那么问题来了,虢国夫人在哪儿?谁才是真正的虢国夫人呢?这个最基本的问题,本应该最容易回答的。可是我要坦诚地告诉您,我还真是不能确定。不光我不能确定,眼下,谁都不能百分百确定。学术界对这个问题,进行过大量的研究考证,也就聚焦在那么几个人身上,可要必然地、排他性地指向唯一,话还真不好这么说。

比如傅抱石先生就模棱两可地认为,画幅中段,“那第四、第五两骑之一应是虢国夫人”。

不过也有学者认为,着男装、一马当先的那位才是。因为唐朝,马是分等级、分规格的,最高等级、最高规格的马,只有皇家才能用。那是什么马?是把鬃毛修剪成像城墙垛子那样分瓣的“三花马”。画里这样的马只有两匹,保姆带孩子骑一匹,金枝玉叶嘛,可以理解;当先这位也骑着一匹,要说身份不是最尊贵的,就不可理解了。

现在,我要请您看一眼画面右上角的题字:“天水摹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

懂书法的朋友一看就知道,这是宋徽宗的瘦金体。不过不是徽宗本人写的,是比他晚个七八十年,同样酷爱瘦金体的金朝皇帝完颜璟写的。

咱们如今知道这幅画叫《虢国夫人游春图》,画家叫张萱,就是打这儿来的。但是,交代得也很清楚,这已经不是张萱原来那幅了,而是“天水”临摹的。那位说“天水”不是个地名吗?在甘肃省?没错!宋朝皇帝姓赵,据说“赵”姓最早就是从甘肃天水发源的,所以天水也就成了宋朝皇帝的“郡望”,这里用来指代宋徽宗赵佶。换句话说,咱们眼前看到的这幅画,是宋徽宗本人或者当时的宫廷画师照着唐代张萱的原作临摹下来的。

也得亏临摹了,张萱原作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没有传下来,而画上的形象、气韵借助宋人惟妙惟肖的临摹,才留到了今天。

说起来也是可怜啊,画家苦心经营一幅佳作,再宝贝,随随便便一场战争、一次失窃、一把火、一场水,抑或一番颠沛流离、一回所托非人,没了也就没了。

北宋画家摹写《虢国夫人游春图》的时候,皇宫内府里还能找出张萱的 47 幅原作,千年过去,居然全部散佚了。只有《虢国夫人游春图》和《捣练图》以摹本的形式分别珍藏于辽宁省博物馆和美国波士顿美术博物馆,引领我们无问西东、梦回大唐。

贰·《捣练图》的女性世界

除了《虢国夫人游春图》,唐代大画家张萱还画过一幅《捣练图》, 表现当时贵族女性的劳动场面,同类的作品目前还没有见到,所以这幅画就值得好好讲一讲。

我想大多数朋友是从唐诗中知道“捣练”或者“捣衣”这个词的。

比如李白“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春江花月夜》里“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中国古代纺织多用丝料和麻料,丝料是经由缫丝从蚕茧中抽取的生丝,麻料是从麻类植物中提取的植物纤维,这些都含有胶质,需要进行脱胶才能转入下一步纺织操作。

最早人们是利用水的溶解性,把原料浸泡在水里进行自然脱胶,后来逐渐采用煮练的方法替代,即在水中添加石灰、草木灰等碱性物质,加热进行脱胶处理。胶质本身是酸性的,跟碱性溶液接触会发生化学反应。为了加快反应速度,古人还一边煮,一边用木杵不断地敲击原料,这个过程,便叫作“捣练”。

[唐] 张萱 捣练图

[唐] 张萱 捣练图

《捣练图》最右边这一段,描绘的就是这个场景。四位贵族仕女,手里拿着木杵,正围着一个装满丝料的大槽捣练。为什么说是贵族仕女呢?因为她们面如满月、体型丰腴、非常富态,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华丽的、色彩鲜艳的衣物。

穿越到唐朝的画中过春天

四个人围成一圈儿干活,动作上很容易陷入单调。张萱是唐代绘画中经营位置的大师,类似我们今天讲的绘画布局,他肯定不会容忍这种情况发生。在他的安排下,四位仕女呈现出不同的工作节奏:

两个人弯腰执杵、下捣正忙;一人握杵稍事休息;另有一人最为生动,把杵拄在地上,撸胳膊挽袖子,抓紧时间调整一下状态,准备投入再战。

四个人的角度也十分讲究,从正面朝向我们的这张完整的脸,到上方持杵者露出大半的倾斜的脸,到与她相对的女子的侧脸,再到背对我们、 完全看不到的脸,刚好经历了一个类似月亮从圆到缺的变化,跟不同的身姿动作相呼应,组合成一种丰富的、层次分明的空间关系。

这个“捣练”的段落是制作衣物的第一道工序,紧挨着它的“缝纫”的段落则是制作衣物的最后一道工序,也是最能体现工艺水平的工序,行话讲“三分裁,七分做”。

正面凳子上这位,就是绣娘。她低着头,注意力全放在手里的绣活上, 神情是那样娴雅、那样安静。她自己的衣裙就很漂亮,桃红柳绿,绣着细密的纹饰。

与她相对,坐在一块青绿色团花地毯上的,是一位专心理丝的贵妇,屏息凝神,手上的动作显得熟练又舒展。

穿越到唐朝的画中过春天

从她们俩身上,我们也能看出张萱运用线条之妙。简练柔韧的线条依循着人体结构、坐姿和衣裙的相应变化,自然流畅。

绣娘身后,还有一位烧火丫鬟,请注意她的发型,在古代,就叫“丫鬟”。具体的梳法是把头发分成两股,左右各一股,像个汉字里的“丫” 字,然后分别挽成空心的发环,朝两个肩膀垂下去,这是未出嫁的少女才会有的发型。

她蹲在地上,用手中的扇子扇一只硕大的炭火炉,保证里面的木炭始终燃烧。

画家画得很细,通过动作表现她的情绪感受。像这位少女,一手扇扇,一手拿袖子挡住脸,看上去像是不堪炭火的炽热。神情也在发呆,手上在动,注意力却已经分散掉了。

穿越到唐朝的画中过春天

由炭火自然带出了第三段画面:“熨烫”,也就是把捣好的素练熨烫平整。按成衣顺序,这一段应该在三段中间,先捣练,再熨烫,最后缝纫, 才是顺的。之所以出现颠倒,很大可能是因为构图的需要。

两端各有四位站立的、环绕的女性,中间三人,两个坐,一个蹲, 这样视觉上就会呈现出“M”形起伏,在连续性场景中制造了韵律。此外, 最左端拉练的仕女与最右端持杵的仕女,身姿、面向刚好呼应,使较长的画面也有善始善终的完整感。

这段“熨烫”,以长长的白练为中心,两位贵妇人正尽力将捣好的白练拉平。一位丫鬟背对着我们,帮忙拾掇,保持平展。另一位仕女则手持烫斗,小心翼翼地熨烫。有趣的是,大人们都忙着,可一位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才不管这些,在白练底下钻来钻去、嬉戏玩闹。

一左一右尽力拉练的贵妇,造型十分生动、真实。我们的确感觉到她们俩的肩膀在用力,同时把身体的重量也加上了,不由自主地向后仰。

[唐] 阎立本 步辇图 局部

[唐] 阎立本 步辇图 局部

类似的画法在前面讲过的《步辇图》里也出现过。唐太宗身边有两位持扇宫女,两柄硕大的羽扇想来分量不轻。这两位宫女的左右手间隔很远,形成杠杆,身体各自向后方倾斜,一个重心在右脚上,一个重心在左脚上,保持着受力的相对平衡。

这说明什么?

说明无论是阎立本还是张萱,都有对生活非常细腻的观察体验, 以及十分出色的写实造型能力。

从内容上看,《捣练图》虽然描绘的是劳动,却一点也看不到辛苦繁重,相反,充满了欢快、活跃、情趣盎然的调子。从流动叙事的画面中,仿佛传来了木杵的砰砰声、孩子的嬉笑声、彼此的清谈声以及炭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

整幅画的设色,我甚至觉得比《虢国夫人游春图》还好,富丽、匀净、有味。

电视剧《延禧攻略》热播,许多人在网上讨论“莫兰迪色”。乔治·莫兰迪,是 20 世纪意大利著名画家,他精于运用饱和度低、看上去更安静舒适的颜色。很多彩,但并非浓艳 ;很雅致,但同时奢华。我想,1000多年以前的唐人张萱,就已经做到了。

叁·唐人的山水雅趣

孔子讲:“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山,博大坚定、包容万物,就像仁者的胸怀;水,无孔不入、自由澄澈,就像智者的头脑。所以传统中国人的心灵世界总需要山的濡养、水的浸润。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一切道理、规律、法则和因应的智慧,都在山水的春秋代序、呼吸吐纳之间自然流转,等你来寻,由你去悟。

因此中国的山水田园诗派特别发达,人们在王维、孟浩然的诗句中放空自我,体会到深层次的境界。古代书院也往往爱建在山清水秀的地方,藏之名山、纳于大麓,无须先生饶舌,学子们自然有灵性、接地气。

不过美术史上,山水画的成熟倒是比较晚的事,直到隋朝展子虔所绘的《游春图》才算。此前作为一个画种,山水还不能独立,只在人物画里作为陪衬出现。画家画得也不讲究,即便如顾恺之《洛神赋图》这样的名作,主人公都被处理得比山还高;水也是象征性的,缺少流动感。

[唐] 李思训 《海天落照图》(传)

[唐] 李思训 《海天落照图》(传)

“又见大唐”特展上,有一幅《海天落照图》,虽为明代画师仿唐人作,但是落笔不俗,表现出一些早期山水画的特点。早期基本都是这样的“青绿山水”或者“金碧山水”。用很浓艳的石青、石绿来染色,有时为了突出重点,还要勾以金粉,迥然有别于文人画兴起之后以水墨为材料的创作。

乍一看,这幅画有没有像《千里江山图》的一部分呢?的确,它们都属于青绿山水,只不过到北宋王希孟的时代,吸纳了文人画的经验,技法上更成熟了。

这是一幅长卷,描绘夕阳西下、海水中山峦岛屿的景象。视野极为开阔,天际线一抹灿烂的红霞低垂。远山如梦似幻,近山陡峭峥嵘,山海之间,波浪跳动、帆影飘摇。美丽的殿宇楼阁展露出华丽工致的身影,似人间,又似仙境。不禁让我想起《长恨歌》的最后,临邛道士为解帝王相思,终于寻到了贵妃魂魄的处所:“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这幅画所托名的画家李思训,是唐代了不起的人物,有“国朝山水第一”的美誉。

唐玄宗说晚上睡觉,能听到从他画上传来的水声,赞叹此人真乃“通神之佳手”。李思训是李唐宗室,出身高贵,论辈分是唐太宗李世民的侄子。武则天当政,杀戮宗室旧臣,李思训见势不妙,弃官躲藏。唐中宗即位,左看右看,李氏宗亲已然所剩无几,就又把他请回来直接授予高位,一度升任左羽林大将军、右武卫大将军。

所以画史上提到他,都尊称一句“大李将军”。后来他的儿子李昭道也成为著名画家,虽然官做得没有父亲大,但人们还是习惯称他为“小李将军”。正是这对父子,将中国青绿山水画艺术推向一座新的高峰,成就了初盛唐时期最有影响的山水画派。

人们从传世不多的摹本中,依然得以领略这对父子笔下煌煌的大唐气象:

一望无际的烟波浩渺,象征着帝国的宏图大业 ;绿树繁茂、草木蓬勃,毫无萧瑟之感 ;人物微如芥豆,但是眉眼清晰,或策马行路,或指点江山,一扫颓靡情态 ;遒劲而多变的线条,浓厚而强烈的青绿重彩,树石掩映间施以丹朱、金碧辉煌的殿宇,无不显露出繁华典丽之美,明朗幽深的境界,引人入胜。

[唐] 李昭道 《明皇幸蜀图》(传)

[唐] 李昭道 《明皇幸蜀图》(传)

《唐朝名画录》里有个故事,玄宗天宝年间,皇帝突然想看嘉陵江山水,就命令吴道子和大李将军分头去采风作画。吴道子画得特别快,也不打草稿,把一切在心里过一遍,然后一挥而就,嘉陵江 300 里山水,只一天工夫就画完了。而李思训画得很慢、很细致,几个月才完成。唐玄宗比较了这两件作品,满意地说:李思训数月之功,吴道子一日之迹,全都美妙极了!

这个故事从时间上可能不大靠得住,因为李思训开元六年就去世了,无法再在天宝时期与人较量,但是内容上又十分生动地说明了两位顶级山水画家的风格差异。李思训属于章法谨严、笔墨精工的一路,被后来的明代大画家董其昌尊为山水画“北宗”之祖。

山水如此迷人,唐代的许多文人雅士便喜爱在山水间读书习业。据历史学家严耕望统计,有唐一代,著名文士,经历过长期山水生活的,就包括我们熟知的陈子昂、李白、岑参、刘长卿、孟郊、李贺、杜牧、 李商隐、温庭筠在内的近百人。

到了晚唐时期,世事已不可为,人们更加倾慕山水,表达隐逸愿望的作品也多了起来。这次“又见大唐”特展专程从上海博物馆借调的孙位的《高逸图》,便是那一时期的代表性画作。

[唐] 孙位 《高逸图》

[唐] 孙位 《高逸图》

公元881年1月,黄巢起义军攻入长安,唐僖宗匆匆忙忙逃往成都避难,孙位也是这批随行的画家之一。在偏安西南的蜀中,他留下了不少人物、 松石、墨竹和宗教题材的画作,影响深远,当地一直流传着“画山水人物皆以孙位为师”的说法。

北宋《宣和画谱》,记录了孙位的 26 件作品,不过今天,我们只能看到《高逸图》这一件了。

卷首的瘦金体题签上,宋徽宗把它称作“孙位高逸图”。很长时间里,人们都不确定画面上的四位“高逸”——洁身自好、行为超逸、寄情山水、不愿为官的高人——是确有所指还是泛泛而论?

直到 20 世纪 60 年代,在南京的一座东晋墓葬里,出土了《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画像砖,人们才知道,原来画上画的是颇具传奇色彩的东晋名士群体—— “竹林七贤”,只不过绢面残缺,遗失了三位名士。幸存的四贤坐定在华丽的地毯上,各有童子服侍。

穿越到唐朝的画中过春天

从右向左数,第一位体型最大,肩膀上披着袍子,袒胸露怀。他双手抱定膝盖,身体向后仰,靠在靠垫上,非常惬意。画家着力刻画了他的眼睛,目光瞥向前方,眉宇间流露出些许高傲,这便是山涛山巨源,只不过静默安坐,便显露 出一种“如璞玉浑金”的风神气度。

穿越到唐朝的画中过春天

第二位是王戎。他略显清瘦,光着脚,右手拄着一柄如意,左手懒洋洋地搭在右手上,表情若有所思,面前还摊着一卷书画。

穿越到唐朝的画中过春天

第三位最有意思,满脸络腮胡,其貌不扬,眉头皱着、眼神恍惚,看来已经不胜酒力了,回头正要呕吐,童子赶忙奉上唾壶跪接。不过此公的双手,仍然紧紧把住酒杯不放,除了嗜酒如命的刘伶,还能有谁呢?

《晋书》记载,刘伶的车上总放着一把铲子,吩咐仆人:“我在哪儿喝酒醉死,你就在哪儿把我就地一埋。”

最后一位是阮籍,“竹林七贤”中除了嵇康,就数他名气最大。他翻白眼的功夫了得,遇到投缘的朋友,才青眼有加,否则一定白眼相向。

不过从画上看,他心情不错,面带微笑,手中把玩着麈尾——一种用兽毛制作,类似今天扇子加鸡毛掸子的东西——优哉游哉。

这幅画可称得上是唐人在向晋人致敬,不但画的是东晋名士,技法上也承袭了顾恺之如春蚕吐丝般的线条以及张僧繇重骨气的画风,背后更是接续了他们对山水世界与自由心灵的渴望。

[东晋] 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画像砖

[东晋] 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画像砖

本文节选自

穿越到唐朝的画中过春天

《博物馆里的大唐之美》

作者:郑毅

出版社:东方出版社

出版年:2021-5

上一篇:京剧名家、梅兰芳弟子陈正薇逝世,享年89岁